夏樱洛

有所思

“榕桂菲,有急诊,快跟我来!”
第一次值夜班难免有些倦怠,榕桂菲坐在椅子上,意识有些涣散,冷不防听到有人大声喊自己的名字,她打了个哆嗦,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。
她从小就乖巧讨喜,一直以来听到的,都是“榕榕、菲菲”这样亲昵的称呼,被这样连名带姓地叫,听起来还真是不太习惯。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,赶紧跑了出去,离开了暖气充足的室内,被冷风一激,一点困意登时醒了。
门外救护车的警报声急促刺耳,急诊室里,病人家属的哭喊声,医生急促的吩咐声,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喧哗。
她有些茫然,又有些慌,心里没由来地空落落的。被老师眼风一扫,立刻回了神,咬着下唇紧紧跟在他身后。
鸩罂粟并没有理她,他观察了一下患者,便有条不紊地向跟车护士和家属询问情况,声音是一贯的舒缓从容。
病人面色苍白,四肢虚软到几乎站不起来,扶着护士的胳膊,一直不停地呕吐。
这是她第一天来医院实习,第一天要直面他人的伤痛和死亡。榕桂菲的耳中充斥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,掌心汗湿黏腻,几乎站立不住。
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,那一天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的脸色苍白,他们蜷缩在地上,呼吸急促,呕出大片大片的鲜血。
然后,她就再也没有家了。
那一点颤抖从齿间扩散到全身,她茫然地睁大了双眼,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,只会颤抖哭泣的自己。
指甲陷进了掌心,那刺痛让她悚然惊醒。
——只能哭泣颤抖吗?
那些画得满满当当的课本,那厚厚的笔记都白做了吗?
那些年在自习室通宵学习,那些在图书馆度过的假期,都白费了吗?
她看过解剖室的每一具尸体,熟悉每一块肌肉和骨骼,那些缠着她的噩梦,那些苦头都白吃了吗?
“菲,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。学习它,了解它,就不会再害怕。”因为大哥这句话,她决定学医,决定用这种方式反抗残酷的命运。学医能救更多的人,也能救她自己。
她回忆着课上学过的知识,站在一旁观察病人的情况,仔细听着护士和老师的对话,一点一点镇定下来。
陪着病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,她泪流满面,双唇颤抖着咽下哽咽,努力地描述病人的情况:“我要分手,他不肯……就和我赌气,把红豆吃了几颗,然后就一直吐……”
红豆?只是红豆怎么会这样?
鸩罂粟冷静地问:“什么样的红豆?”
那姑娘泣不成声:“就是红豆的手串,我送他的礼物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鸩罂粟想了一下,立刻反应过来:“是不是一半黑一半红的,非常硬?”
姑娘立刻点头。
鸩罂粟皱眉:“坏了,是相思子,也叫鸡母珠,这东西有剧毒,能乱吃吗?这种情况应该是外壳破裂,毒素进入体内,立刻安排洗胃,把病人转到到重症监护室进行血液灌流!”
榕桂菲答应一声,立刻推着病人去重症监护室。
这一整夜她都精神紧张,忙着血液灌流清除体内毒物,之后就是补液促排、用药物保护肝脏。天亮之后,患者的凝血功能终于逐渐恢复正常。
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,揉着额头和医生交了班,拖着身子来到休息室。
她一头扎在床上不愿意起来,内衣被汗水浸透,湿了又干,黏腻得难受,但身上的骨头酥软,甚至不足以支撑她站起来吃饭洗澡。她恍恍惚惚地想,要是有个人能来拉她一把就好了,就像当年大哥一样,把她从软弱无力中拯救出来,给她一个依靠,给她一点希望。
她好像睡着了,又好像醒着,迷蒙之中,有一只温热的手落在额头上。然后,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包裹了她。
“榕姑娘,你醒醒,起来吃点东西,我送你回家。”
“啊……”她无意识地应答着,双手攥紧了外套像婴儿那样蜷缩起来,眷恋那一点温暖。她并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,但是上面的味道让她觉得熟稔而安全。
有人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:“菲菲,醒醒。”
仿佛被漫天的大水包裹,温柔而沉重。她就在这柔软的温暖中醒来,看到一片比海洋还要深邃的蓝。
“苍狼……”她轻声说。
“是我。”苍越孤鸣的声音温柔,带着一点怜惜:“你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,我就过来看看。你怎么累成这样,我带你去吃东西,然后送你回家。”
榕桂菲轻声说:“是大哥拜托你来的吗?”
她低着头,没看到苍狼那欲言又止的神色。
“军师出差了,要过几天才能回来,走之前拜托我照顾……”
榕桂菲将外套拿下来抱在怀里,打断了他的话:“是大哥拜托王上来的吗?”
苍狼沉默了一会儿,从怀里掏出一串红色的手串,放进她的手里:“是我自己想来。”
那颜色分外醒目,一半是红色,另一半却是黑色,华丽却又坚硬,美丽却有剧毒,就像是爱人的心啊。
她又想起那些鲜血,双亲冰冷的尸体,那些绝望的哭喊,一个人努力挣扎,走出伤痛的日子。
但是,手串上的一点残留的温暖让她又有了疗愈自己的勇气。
她将那一串相思子抛在桌子上,张开双臂,拥抱那一片让人沉溺的海。
“我想要你的兽骨项链,我不要这个。”她听到自己轻柔而坚定地说:“勿复相思,相思与君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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